王子奇（西南财经大学）、王芝清（中国人民大学）、李伟（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经济评论》2024年第1期
动态随机一般均衡理论（DSGE）模型诞生于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理性预期革命，经过多年发展，已经成为宏观经济学研究的主流范式之一。DSGE模型属于典型的结构性模型，有效回应了卢卡斯批判。然而2008年金融海啸席卷全球，将DSGE模型推上了风口浪尖。一度被誉为宏观经济分析“水晶球”的DSGE模型在危机的冲击波下显露裂痕。这场未被预见的经济风暴使得宏观经济学者质疑DSGE模型的适用性。从方法论的角度看，批判要点集中在微观基础、预测能力和参数识别等三个方面。
微观基础的争议在于理性预期假设、代表性主体假设和对失业的理解缺乏现实基础，有学者指责DSGE模型的经济波动不切实际。本文认为，建立有微观基础的理论模型与拟合数据的能力之间没有必然联系，随着结构模型与实证研究相互融合，各种DSGE模型的现实基础必然更加扎实；预测能力的分歧在于样本外推能力，许多学者认为DSGE模型的样本外推能力不如“从数据出发”的模型，金融危机也反映出DSGE模型不能为经济纾困解难。但是DSGE模型的主要任务不是经济形势预测，而是在于刻画宏观经济面对各种冲击的反应机制；参数识别的症结在于如何克服参数的主观性。估计和校准是两类主要识别方法，结构模型中需要估计的参数较多，容易导致识别不足，局部设定错误也会波及其他估计结果。但是，参数校准也不可避免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参数识别依然是DSGE模型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
除了方法论之外，DSGE模型的基本设定和主体定位尚有五大争议：一是以跨期替代效应作为消费的核心特征。有学者认为现代金融业的发展使得跨期约束对家庭部门不是那么重要，但是，这一批判视角忽视了不同家庭融资能力的异质性，缺乏流动性资产的家庭很难通过金融市场平滑收入和消费，也忽略了银行资金主要来自储蓄的事实。二是微观主体决策的理性预期受到批评。例如欧洲中央银行的专家对通货膨胀动态特征的预测就存在较大的分歧和误差。但是拒绝“完全信息下的理性预期”假设强调的是偏离“完全信息”，而不是偏离“理性预期”，经济主体在自己掌握的信息范围内是理性的，未来的方向应该是以理性预期为基础探索不同信息结构下的预期形成机制，而不是置预期于不顾。三是从个体到整体的加总会出现多重均衡。根据Sonnenschein-Mantel-Debreu（SMD）定理，个体理性无法推导出总体市场需求曲线的特征，对个体超额需求进行加总可以得到多个满足福利经济学基本定理的市场超额需求函数，因此可能存在多重均衡。但是SMD定理并未完全排除“单一均衡”的合理性，多样化的交易者偏好可以抵消多重均衡。随着算法技术的日益成熟，求解DSGE模型的非线性全局解也会描述个体冲击的加总表现。四是冲击来源缺乏现实性也受到质疑。把经济波动归结为技术冲击等不切实际的因素受到批评。但是技术冲击反映了经济产出和投入的响应和表现，这些机制可能在局部均衡模型中能够得到更好的刻画，也不是必须要求与DSGE模型结合在一起，否则会分散研究重点，也会使得编程语言复杂化。五是对货币的讨论不够深入。普遍认为传统的DSGE模型并没有体现货币的贮藏手段和信用工具等职能，要么引入金融中介，或者把实际货币需求放入家庭效用函数，或者假设货币先行约束。但是，近些年也有学者将货币资产化，承认了货币的信用工具职能，试图解释资产泡沫问题。
我国对DSGE模型的研究大致以2008年为界，2008年之前，国内学者对DSGE模型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金融危机的爆发，以及中国在金融危机之后的表现引起了国内外学者对中国问题的关注。中国学者在丰富建模方法和拓展研究领域方面作出了显著贡献：在丰富建模方法方面，国内学者高度重视企业异质性和家庭异质性，其中城乡居民划分是最有中国特色的划分方式，划分标准在于金融市场参与度以及宅基地来源；结合投入产出模型，考察部门之间的横向关联，用投入产出表校准参数；寻求全局非线性均衡，开发了求全局非线性解的工具包，利用投影法不断迭代值函数逼近收敛，解决许多与状态转移方程相关的动态问题。拓展研究领域方面，国内学者运用DSGE模型提出了符合中国国情的债务治理方法，并关注中央和地方的财政关系；讨论房价如何通过土地财政影响总产出，以及土地供给如何影响房地产价格，并且还讨论了碳排放等环境保护问题。
综上所述，DSGE模型的主要作用在于分析各类宏观经济变量之间的冲击反应机制，而不是做出预测，目前仍然不失为一种分析宏观经济政策的合理工具，许多“小而精”的模型也不能完全替代DSGE模型在分析经济运行机制并给出理论性的阐释方面的作用。这对中国宏观经济学研究的启示是，应当坚持以具体的问题为导向，在明确研究目标的基础上对模型进行修正和完善。未来国内DSGE模型要重视全局非线性方法的探索与应用，结合投入产出表分析方式刻画行业间的结构关联，并开发出具有不同功能的分析框架，同时继续强调异质性分析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