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山东大学）、范辰辰（山东财经大学），《经济评论》2019年第6期

改革开放之后，由于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普遍存在信贷配给现象，微型金融等“准”金融组织开始出现并迅速发展，成为从正规金融机构融资难的小微企业的重要融资渠道。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兴起于2008年的小额贷款公司，经过十年的发展，截至2018年底，小额贷款公司数量和贷款余额分别达到8133家和9550.44亿元，2010—2018年间年均增长率高达15.24%和21.77%。作为介于正规金融和非正规金融之间的金融模式，法律、政府监管等正式制度对微型金融机构的保障并不完善。比如，小额贷款公司由地方政府主管部门而非金融监管部门监管，地方金融监管局的监管远不及银保监会对正规金融机构的监管程度。并且，小额贷款公司经营信贷业务却并不持有金融牌照，类似于“影子银行”游离于正规金融体制之外。金融学和制度经济学的理论认为，金融发展需要法律等正式制度的保障。那么，在法律制度保障并不完善的情况下，微型金融机构发展所依赖的机制是什么？

从理论上分析，微型金融机构借贷合约的履行主要依靠隐性承诺，这些隐形承诺能够在有限的地域和人际关系中执行的基础在于宗族文化所提供的社会资本。宗族文化提供的血缘和地缘关系有利于形成社会网络、信任等社会资本，从而缓解借贷交易中的信息不对称，提高微型金融机构借贷交易达成的可能性。另外，宗族的“强关系”特征和身份认同效应，能够提高亲戚、近邻等群体内部的人际信任程度，这有助于减少道德风险问题，从而降低交易成本。以小额贷款公司为例，其贷款客户主要是小微企业或个体工商户，一般缺乏有效的抵押品和公开信息资料，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小额贷款公司通过雇佣本地信贷员对贷款对象的调查走访经营信贷业务，由于信贷员对当地情况非常了解，通过实地调查就可以全面掌握借款人的资产、收入、信誉、家庭关系等信息资料，从而降低交易成本和违约风险。此外，基于“孝道”的宗族文化所提供的伦理道德约束和多边声誉惩罚机制是微型金融机构防范违约风险的重要机制。伦理道德约束和激励是宗族文化的重要内涵，族谱中记载的历代家训和族规明确了族人需要承担的责任以及遵守的规范。由于宗族的影响以及家族中制度化的行为规范，这种伦理道德和习俗作为一种非正式机制，在长期重复的借贷交易中对个人行为的制约甚至不亚于法律法规等正式制度。如果宗族内部出现借款违约这种“败坏家风”的行为，违约者不仅会受到声誉损失和严厉的道德谴责，甚至可能被宗族组织永久排除在外，这种可置信的威胁保证了“人格化”交易机制的有效性。

为了检验宗族文化对微型金融机构发展的影响，我们使用中国地级及以上城市的小额贷款公司数量和资本额从宏观层面衡量微型金融机构繁荣程度，通过家谱数量衡量宗族文化影响强弱。在控制了人均GDP、产业结构、教育水平、对外开放程度等一系列因素之后，我们发现宗族文化对小额贷款公司数量和资本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并且在正式制度环境较好、对内部成员“特殊信任”程度较高的地区，宗族文化对微型金融发展的积极影响更大。进一步地，我们利用山东省437家小额贷款公司的经营数据，发现宗族文化有利于提高当地小额贷款公司的贷款规模、资金周转率以及财务绩效和社会绩效，同时降低信贷风险，为宗族文化在宏观层面对微型金融发展的积极效应提供了微观基础。基于此，我们认为加强微型金融机构的诚信文化建设和行业监管，有助于防范潜在金融风险，并且对于微型金融机构的监管应该“双管齐下”，在健全完善法律法规和政府监管体系的同时，应结合区域文化实施监管，提高监管效率，降低监管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