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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波:TPP与中国:反思与对策
发布时间:2015-11-27 09:44:39

 

编者按:TPP重新点燃国人热情,TPP能否如WTO一样重塑全球经济形貌?TPP对于中国来说是利是弊?
2015年10月5日,当国人还沉浸再国庆长假时,从美国的亚特兰大传来惊闻:美国自2009年推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终于达成了基本协议,包括美国、日本、越南等12国承诺将在贸易便利、投资准入、金融开放、市场监管、法律标准等方面做出全方位的合作。因为TPP开放的力度和广度远超现在的WTO,被认为是高水平投资与贸易协定的典范,故而许多学者亦称其为WTO2.0。遗憾的是,作为世界上最大贸易国的中国,却不在其列。美国总统奥巴马更表示TPP的成功使得美国成功避免了由中国书写经贸合作规则的窘境。一时间,TPP似乎成为美国围堵中国的又一“阴谋”。
风起
美国曾在2012年“全球追税”的行动中对自己的跨国公司做了一次排查,希望追回跨国公司藏匿在低税国家的税款。这次行动还查出了一个数据:美国70%的跨国公司已将自己的生产工序完全布置在海外,留在国内的主要是研发和行销中心。换而言之,“美国制造”已成昨日黄花,取而代之的是“美国创造”。其实,美国经济的这种结构变化,早在上世纪90年代克林顿总统期间就已开始。而目前的WTO游戏规,则是基于1995年形成的“乌拉圭回合”谈判成果,主要是货物贸易自由化。所以美国在90年代以后贸易逆差逐年扩大,在中国加入WTO以后,美国的国际收支恶化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因此,美国亟需建立一个新的经济游戏规则,除了货物贸易自由化之外,还期望能在自己的优势项目上,也就是服务、金融、农业、投资等领域削减国际间的壁垒,最终确保其全球经济地位。
美国因此从2001年推动的WTO“多哈回合”谈判,但由于美国很难说服或压服WTO的众多成员国,以致进展极其缓慢,直到2013年末才达成一个原始协议。只是不到一年之功,随着印度和巴西等国的反复,“多哈回合”谈判实际仍然难言成功。
既然改革全球规则举步维艰,美国只能退而求其次,自2009年起着力于在亚太地区建立TPP,2013年又对欧洲国家启动了与TPP类似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
云涌
2009年的美国,深陷二战以后最严重的经济金融危机的打击,虽然急于推动TPP,无奈国力衰退,亚太国家多数逡巡观望。毕竟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打击对东盟国家而言仍记忆犹新,日韩对于开放农业和取消对特殊企业补贴心存疑虑。所以美国积极游说中国加入TPP谈判,以中国的带动效应,引领亚太国家加入。
中国以“研议”为名,迟迟不对TPP谈判表态。究其原因,一方面中国不愿意受制于美国的游戏规则;另一方面,加入TPP谈判就意味着中国必须在国内做出重大调整,在“深水区”改革,难度不小!
既然亚太国家多数对TPP不“感冒”,纷纷提出了自己的应对方案。2010年初,印度尼西亚提出,将东盟10国与中、日、韩、印、澳、新等6国分别签署的6个自由贸易协定合并成一个东盟+6的区域经贸合作协定,即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虽然也属于致力于推动贸易、投资自由化的高水平经贸合作协议,但是RCEP与TPP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在提议地开放程度和范围目前来看小于后者,而且前者也更多地考虑了国家经济发展程度的差异。中日两国都对RCEP颇感兴趣,同意共同领导谈判。相对于TPP的迟疑不决,RCEP的建议得到了亚太国家的广泛支持。
由于RCEP与TPP在亚太高度重合,所以RCEP的推进显然会严重威胁到TPP的谈判进程。然而,2010年以来中国在东海、南海与日本及部分东盟国家的领土争议突然愈演愈烈,最终影响到了RCEP的谈判进程,日本也在政党轮替后改变战略,加入TPP谈判。
虽然习近平等中国领导人多次表态将继续领导和推动RCEP的谈判,无奈随着给美国经济的逐渐复苏,以及在亚太区域不断加大的政治军事存在,最终使得RCEP进展缓慢。
大国间的博弈从来都不是只是区域内的,中国在RCEP之外,又开启了“一带一路”的新战略。虽然“一带一路”涵盖了欧亚大陆甚至部分非洲国家,看似推动不易,但是深受TTIP压力的欧洲国家对一带一路的颇感兴趣。今年3月22日以后,以英国为首的欧洲国家不顾美国的强烈反对,纷纷加入中国主导设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一直观望的韩国和澳大利亚也顺势参与。作为美国最传统的盟友群,欧洲国家不顾美国的反对,支持AIIB和一带一路的建设,是应对美国TTIP压力的一种战略,也再次印证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惊雷
在2013年7月的中美经济战略对话时,中国总理李克强向美方表达了加入TPP谈判的愿望,习近平也在公开场合有过类似表示。不过美方的态度忽然转变,希望中国在TPP形成后加入第二轮的谈判。美方态度转变的原因,无外乎是TPP12国谈判格局业已形成,不希望中国再加入谈判搅局,影响规则的制定。美方更是乐观的估计2014年3-4月的部长级谈判应该就能达成TPP协议。然而好事多磨,随着美国与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在农产品、汽车行业、知识产权等方面的争议不断持续,加之民主党在美国中期选举中的惨败,TPP未能如愿达成协议,反而充满了变数。
眼见奥巴马政府已形同看守政府的时候,TPP在10月5日突然达成了基本协议。按照美国贸易委员会(USTC)公布的协议内容总结,我们可以较为清晰地了解TPP的主要内容。
在传统的货物贸易方面,TPP成员国要减免几乎所有关税,并在努力削减在检验检疫、技术壁垒等方面的非关税贸易壁垒,这可以看成是美国对发展中成员国的主要诱惑,当然农产品开放除外。但是在服务贸易方面,尤其是电商、电子信息服务领域加强便利化措施、减少监管限制等无不反映了美国在优势领域中的利益。金融开放是美国的一大核心要求,呼风唤雨的华尔街自然不会允许放过任何一个打开别国金融市场的机会。而以负面清单为基础的投资准入,则要求是TPP谈判的另一个核心要求,以排除法的方式规定外国投资者的准入领域,使得本国很难再以复杂的行政法规和产业政策随意控制市场准入和竞争。“法不限制即享受准入前国民待遇”,这个负面清单最直观的解释告诉我们的不仅仅是负面清单的法律性质和对外企的开放程度,而且意味着在市场监管中行政权向法权的全面让渡、对特定行业企业(主要是国有企业)特殊政策的减除以及对行业准入和营销的歧视性政策的移除。原因很简单,负面清单之下只能有一种国民待遇,国企、私企和外企应该被一视同仁。TPP规则又进一步强调了知识产权保护、环境保护、劳工安全、卫生安全等一系列法规的国际一体化(主要向美日这样的发达国家标准看齐),毫无疑问这些要求的主要受益对象是那些技术水平高、竞争力强,在行业中处于领先地位的跨国企业。更有甚者,TPP成员国的企业可以依照TPP相关条款起诉政府的违法行为,意味着(跨国)企业的权力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涅槃
TPP协议的签署,对中国的经济增长又笼上了一层新的雾霾。首先,制造业资本会加速流出,尤其是流向TPP中的越南、马来西亚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在中国产业转型升级举步维艰、高端制造业和服务业新的国际竞争力尚未形成的时刻,中低端制造业的加速流失很可能会加速中国的产业空心化问题。随着TPP成员国相互开放市场,中国又会面临贸易转移的压力,原本属于中国产品的市场可能会被TPP制造国部分挤占。加之TPP的形成和发展又会对中国的开放领域、时点、力度造成更大的压力,TPP对亚太国家经济产生的虹吸系效最终又可能影响到美中两国在亚太领导力的此消彼长……
面对由TPP造成的种种不利,中国应该有怎样的反思和对策呢?
中国现在面临的困境和2001年底加入WTO前非常相似:中国本有机会以创始成员国身份在1995年就加入WTO,可是因为担心开放会对国内产业造成巨大冲击,中国迟疑了;仅仅在WTO形成一年以后,中国迫于贸易和投资转移效应的压力,又重新在1996年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入世谈判,在做出了远比1995年更多的承诺之后才在2001年底最终加入。
TPP并非美国围堵中国的工具。美国对中国加入TPP谈判的态度,可谓前恭后倨,“恭”也好,“倨”也罢,都是美国现时利益的体现。2012年前的“恭”,是因为当时TPP的推进亟需中国这样有影响力的大国参与,产生良好的带动效应;2013年以后的“倨”,是因为TPP雏形已现,再让中国加入谈判恐怕会影响规则的制定,出现搅局。因此中国在2012年以前有着加入TPP谈判的良好机会,却在不断“研究”中错失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时的中国对于更大规模的改革开放心存疑虑,缺乏信心。
以目前的态势看,TPP的确对中国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外部压力。因此美国借助TPP围堵中国的“阴谋论”甚嚣尘上。显而易见的是,TPP反映的是美国的经济利益,尤其是庞大跨国集团的利益。对跨国企业而言,“围堵”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根本不是选项,它们感兴趣的是有效“占领”这个庞大的市场。例如2001年中国加入WTO的最有力推手就是美国庞大的跨国企业集团。
TPP的本质就是大国间的经济游戏规则制定权的竞争。既然TPP已然形成,自怨自艾和 “阴谋论”都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笔者认为有效的应对方式无外乎以下三种。第一,增加自己的外部谈判筹码。中国目前仍然可以继续推动RCEP和一带一路的等国际合作,这些合作的实质性进展无疑会将增加中国在未来TPP谈判中的筹码。第二,内部破局。TPP对中国的最直接冲击在于TPP的发展中国家会抢占中国在发达国家的市场份额。目前如果能在中美双边贸易和投资协定(BIT)、中日韩自贸区等谈判中取得成果,显然会极大地减轻TPP中国的负面冲击。第三,内部合纵。TPP目前还没有纳入韩国、泰国、印度尼西亚等亚太重要经济体,它们很可能会与中国一起加入第二轮谈判。为了共同的利益,中国应该想方设法联合这些国家,用共同的声音增强话语权。
值得注意的是,要做到这三点,无一例外中国必须推进改革开放的步伐。无论是美国的游戏规则,还是中国自己的游戏规则,都必须理所当然地高于现行的WTO的开放要求。审视TPP的各项要求,贸易便利、投资准入、金融开放、市场监管、法律标准那个不是中国早在数年前、甚至十数年前就已提出的改革方向?!所以适应TPP的规则要求,其实也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在改革诉求。大国崛起,不可能不经历重大挑战。WTO的挑战中国成功地应对了,成就了其世界第一贸易大国、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以TPP为代表的国际高水平贸易和投资协定的要求岂能成为横梗在中国发展道路上的鸿沟?以开放的态度应对国际高标准要求,倒逼国内改革,正是中国在涅槃之后崛起的必由之路。
作者系上海财经大学世界经济与贸易系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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