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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勇良:消费主导发展的两个前提
发布时间:2014-09-15 09:48:54

 

作者简介:卓勇良,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所长、研究员。研究领域:浙江区域经济发展、浙江制度变迁、浙江精神等,具有30多年浙江经济研究经历,多次获省部级以上学术奖,并著有多篇论文,参与课题。主要著作:《空间集中化战略》、《政府改革》、《挑战沼泽》、《浙江最优制度变迁进程分析》、《解放思想-浙江改革发展的根本经验》等。
 
当前中国经济转型,直白地说正处于一个重大拐点上。此前的经济发展主要是靠投资和出口,往后或将越来越依靠消费。
超常规下的非正常状况
改革开放以来,投资和出口对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逐渐增强。投资推动在2009年达到登峰造极地步,对GDP增长贡献高达79.7%20012013年算术平均为51.5%;净出口推动2005年为改革开放以来的次高,对GDP增长贡献达22.6%,最高是1990年的34.2%
对于出口推动,还不能仅看净出口数据,因为这会低估出口对于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有一年在北京参加形势分析会,一些学者怎么也不相信国家统计局关于出口对GDP推动较低的说法,原因就是这个字。这里显然还应看出口相当于GDP的比重,2006年这一数据最高,以人民币计算,相当于GDP35.9%2000年以来,出口相当于GDP比重,基本都在20%以上。30年前读商务版3册本萨缪尔森《经济学》,其中有大国经济对外贸易通常不高于GDP5%的说法。在受古典经济学熏陶的大牌教授眼里,出口对大国经济推动很有限,只是中国太特殊。
正是在这一局面下,消费不仅推动作用较弱,对国内经济增长的牵制作用也较弱。中国经济因农村劳动力长期大量过剩,工资难以较快增长。这时如果出口规模长期较小,经济增长将因消费不足而放缓,同时也使得消费占GDP比重不至于降到较低水平。一些人均GDP较低国家,消费占GDP比重也可以大大高于中国,印度2012年消费占GDP69%,比中国高近20个百分点。然而在出口推动较强,以及出口相当于GDP的比重较高情况下,即使国内消费增长滞后,经济也能较快增长。
消费蜷缩由此而生,中国经济越来越远离他的人民。改革开放以来,消费对GDP的推动作用,从最高1979年的85.0%,降到最低2003年的36.4%20002012年,消费对于GDP增长的推动作用,算术平均仅为45.3%,这在全球各国而言是一种非常低的状况。我利用日本统计局提供的数据,分析美英日等37个国家消费比重发现,2012年,消费占GDP比重低于50%的仅沙特、新加坡和中国,其中中国49%,与国家统计局数据一致,其余34个国家均高于60%,其中28个国家的消费占GDP比重高于70%
由此可见,消费推动作用弱、消费占GDP比重低,应该说是中国经济超常规增长下的一种非正常状况。如果错把非正常状况,当作中国经济进入常态化发展时期的正常状况,显然有可能出现判断性错误。
现在的问题还在于,中国出口在未来一段时期内,已不可能再现2000年以来20%左右的快速增长。这里主要有3个因素:首先是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竞争力下降,这里有人民币升值,要素价格上升,以及环境保护形势严峻等因素;其次是出口增长空间逐渐受限,中国商品出口2013年已占全球商品出口的11.8%,相当一部分商品占全球出口比重已相当高,多种形式贸易壁垒和贸易纠纷不断出现,对于中国出口商品的挤压增强;第三是新兴国家和地区工业品出口的崛起,全球近3年商品出口增长快于中国的有10个国家和地区,2000~2012年,全球服装出口年均增速高于中国的国家和地区有5个,办公和通信设备出口快于中国的有13个国家和地区。
出口增速回落,对于中国经济具有全方位的深刻影响。坏消息是中国经济增速将因外部需求缺失而有较大回落,投资增速亦相应降低,今年15月份,全国投资增长17.2%,工业投资仅增长14.0%;浙江投资增长16.8%,工业投资仅增长6.5%。好消息是增强了经济增长与经济社会诸方面的多层面联动机制,倒逼改革,促进浮躁心态转向坚实,加强节能减排,促进居民收入占GDP比重提高,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
这里还有两点必须注意:一是投资之所以还能较快增长,是因为国有企业的投资及政府投资仍在较快增长,而这或将难以为继;二是工业投资增长明显较低,而这部分投资以民营企业为主,市场机制正在促使其降低投资增速。失去了出口较快增长,以及相应的出口利润,且经济增长总体放缓情况下,今后的投资快速增长,就市场经济内在规律而言,应是小概率事件。且在产能过剩,甚至局部基础设施效率较低及缺乏相应现金流(生成)情况下,投资过快增长亦非佳音。
消费增长的契机
正是在当前这一时点上,消费增长开始有诸多利好,形成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一个契机,这就是相对投资规模下的、跨区域流动的第二产业劳动力相对短缺而带来的城乡居民收入增长。全国农村居民收入自2007年开始加快,至2013年实际年均增速9.2%。分配的变化和沿海地区工业部门劳动供求关系的变化有关。未来一个时期,剔除货币增发效应和收入分配差距带来的平均数效应后,居民收入增长虽不一定快于前期,但快于当年GDP增长应是大概率事件,居民收入占GDP比重或将稳步上升。
2003年以来,消费对于GDP增长的推动,在落到最低点的36.4%以后,开始逐步上升,目前已连续3年高于或相当于50%。今年15月份,全国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12.5%,仅比去年同期稍有回落。而今年14月,全国全社会消费品零售品总额增长甚至略快于上年同期。我前些天在绍兴市调研,市旅委一位工作人员介绍,去年以来星级酒店稍有减少,总床位增加较多,客房率上升10个点,投资增长35.7%。我立马说,一股暖流啊!惹得哄堂大笑。
林毅夫最近提出,不同意转向消费拉动型的增长,他的理由是,消费固然重要,但还是得靠投资来提高劳动生产率,才能有足够的收入增长。林毅夫还认为,如果劳动生产率和收入不提高,只刺激消费,几年后居民储蓄用完就需要举债,远期会有债务危机。应该说,未来一个时期的消费增长并不如林毅夫说的那么悲观。首先,消费增长来源并非储蓄,消费刺激亦非主因,主要还是分配变动下的收入增长所致,而这和东南部沿海地区工业部门劳动供求状况有关。其次工资增长压缩企业利润是事实,但这只是将原本过高的利润压缩至市场均衡水平而已。19982008年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总额,年均增速高达35.6%,失去这种快速增长的利润,不至于令企业过不下日子,只能使中国经济更健康。为什么现在一些企业非常难受,叫得厉害,无非是短期内难以适应这种激烈变化而已。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提高劳动生产率并非只有投资一条路,工资较快增长也将形成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强大压力与动力。从要素供给端促进企业改善管理、加强技改、减少支出,提高企业素质;从市场需求端拉动和改善企业销售,提高产品品质档次,提升产业结构。而所有这些,无疑均将加快提高全社会劳动生产率和全要素生产率,且促使投资效率加快提高。日本经验表明,工资加快提高、收入占GDP比重上升,与工资增长滞后、收入占GDP比重下降一样,均能促进经济增长。19611975年,日本受雇佣者所得占GDP39.5%上升至55.2%,同期GDP增速高达8.7%
劳动生产率提高亦具有较大空间和潜力。当前全国劳动生产率按现行汇率,大致为日本的1/6、美国的1/8,有较大上升空间。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092013年,全国全社会劳动生产率年均提高8.3%。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劳动力从低效率传统部门向高效率现代部门的转移。虽然今后一个时期这一转移不可避免地将放慢,但目前全国农业就业人口占全国就业人口比重仍达30%多,而日本1990年已仅5.9%,所以这方面的效率提高仍有较大潜力。再加上后发经济较快的技术进步,全社会劳动生产率提高显然不至于太慢。当然,这里关于劳动生产率提高的乐观判断,是仅就近七八年而言,长远或有较大问题。
让市场发挥作用
中国经济发展的三驾马车,从投资和出口推动为主,事实上正在逐渐向消费推动为主转变。这是当前中国经济进入常态化发展的一个良好趋势,是市场决定性作用的最好注脚,更是具有城乡居民收入增长的坚实支撑。
关于经济发展以消费为主导的定义,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消费增长对GDP增长的贡献份额大于50%,但这有可能是在消费占GDP比重较低情况下实现;二是消费占GDP比重大于50%,但在这一情况下,消费增长对GDP增长贡献份额也有可能小于50%。只有同时满足上述两个条件,消费不仅占经济生活主要地位,且对经济发展也有主要推动作用。第一个条件目前已满足,2011年,消费对GDP增长的贡献份额为54.4%2013年虽下降至50%,但今年一季度国家统计局发言人指出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是在提升。第二个条件目前正在接近,2012年消费率已达49.5%,今后若干年根据城乡居民收入增长快于GDP增长,以及出口放慢后GDP增长与国内经济社会联动增强等判断,消费率超过50%应是大概率事件。所以,关于中国经济进入消费主导的发展时期,不仅仅是定性判断,更具有统计分析支撑。
消费是经济发展的本源。我们辛辛苦苦打工干活,就是为了过上一个好日子。然而各级政府长期比较重视企业利润增长和投资,不太重视居民收入增长和消费,2005年前的全国多届五年规划确定的城乡居民人均收入增速,均比GDP增速低两三个百分点。各级政府长期习惯于从生产端来管理和促进经济,不习惯于从消费端管理和促进经济,以至于经济回落时期都会驾轻就熟地祭起投资法器。
在这一波宏观调控中,首先还是应该充分认识到经济形势中的消费积极因素,正确判断消费在中国经济中的地位作用正在增强的积极态势。其次是确立顺势而为的宏观调控指导思想,避免制造新一轮的政策消化期。第三是辅之以必要的政策手段,努力消除消费障碍,增强消费意愿,改革垄断企业以优化要素价格,按市场机制协调劳资博弈等。
必须科学完整理解,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市场决定性作用是前提和主体,政府更好作用是在尊重市场决定性作用基础上发挥,尽管在特殊情况下会有一些必要的例外。政府意志在相当情况下应服从市场意志,否则就不再是市场决定性作用了。当前应以局部问题的市场化应对,表明中央政府尊重市场经济规律、严格财经纪律和金融秩序的坚强决心,改变一些企业和地方政府长期具有的预算软约束思维,促进经济持续稳定发展。
 
文章来源:南风窗网站
详见:http://www.nfcmag.com/article/48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