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中国人民银行研究局首席经济学家。
搞清楚增长潜力
大家都认同,目前经济的增长潜力肯定比2007年之前低了。2007年之前可能在10%左右,现在的潜力到底是多少?8%,还是7%,还是6%?这些数字之间一个百分点的差别,对宏观政策来说,就是很大的不同。如果是8%,而目前实际运行在7.5%,就是低于潜力,或“产出缺口”为负,一般来说宏观政策的微调方向就应该要略微松动;如果增长潜力是7%或者是6%,那么7.5%的增长就说明经济过热,“产出缺口”为正,则一般来说宏观政策就没有必要松动,而应该反向操作。
搞清楚宏观调控的目标
以前,如果搞清楚GDP的增长潜力,就可以判断经济增长处于潜力之上还是之下,并根据此“产出缺口”的正负来确定宏观调控的基调到底是要松一些还是紧一些。因此,过去一个普遍被接受的观点是,保增长就是保就业,保就业就是稳定劳动力市场(失业率)。这个判断的前提是,经济增长与就业率之间存在稳定的正相关关系。在劳动年龄人口和劳动参与率的趋势、经济结构变化、经济周期都比较正常的情况下,这个关系一般是存在和稳定的。
但是,我国现在的情况比以前更复杂了,这个判断就未必成立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上述三个变量(GDP增长、就业增长、就业率的变化)之间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在某些情况下,就业与就业率之间甚至不是正相关的。第一,随着时间的推移,经济增长提高一个百分点能够带来的就业增长幅度不是恒定的。第二,同样的资金,投在基建、地产和重化工业所产生的GDP能够创造的就业远远小于用来支持中小企业和服务业所能创造的就业。这是由于基建、地产、重化工业是资本密集型的产业,而中小企业和服务业多为劳动密集型的。第三,如果劳动力供给开始下降(如劳动年龄人口或/和劳动力参与率下降),则保持一定的失业率所需要创造的新的就业就会越来越少。也就是说,就业增长和失业率之间的关系也会弱化,甚至在一个阶段内可能逆转。与去年下半年相比,今年前几个月的经济增长在减速,但人社部公布的“求人倍率”(表明劳动力市场的劳力紧缺程度的指标)却显示出劳动力市场更加供不应求,意味着失业率在下降。李克强总理最近披露的城镇调查失业率的几个月度数值也证实了这个趋势。这说明,在劳动力供给趋势出现结构性变化的特殊阶段,经济增长的趋势与就业率的趋势可以是背道而驰的。
从中长期来看,我们的调控目标应该从保GDP增长逐步过渡到保证稳定的劳动力市场(即均衡失业率)。这反映了“以人为本”的政府对民生的关注将逐步超越对GDP的关注的必然趋势。这种目标转型的经济基础是随着人均收入的水平的提高,进一步提高物质生活水平对老百姓的边际效用会下降,民众会更多地追求社会和谐,而适度的失业率是“和谐”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
我国的宏观调控目标逐步从GDP向失业率转型所要解决的一个技术问题是需要有高频的就业和失业率数据以及可信的实证研究的结果,来说明经济增长与就业增长、就业增长和失业率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还应该仔细研究影响这些关系的其他因素,包括如投资结构的变化、劳动年龄人口的变化、农村向城镇的劳动人口迁移、劳动参与率的变化、劳动力质量的变化等。做好这些基础性的工作,才能比较准确地判断经济政策的变化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影响失业率,以帮助我们宏观调控“精准化”。
避免刺激的后遗症
假设宏观调控有了比较精准的目标,并确信经济真的需要一定程度的刺激,就要想办法避免刺激带来太大的后遗症。过去的教训是,经济刺激过程中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平台获得了最多的资金,刺激之后则带来如下后遗症: 1)杠杆率上升过快,带来金融风险;2)经济结构重型化和国企化。在经济刺激阶段,多数资金流向了基建、地产、重化工行业,从所有制性质来看,多数流向了国有企业和融资平台。其结果是经济结构进一步扭曲(投资占比继续上升、污染更加严重)、“国进民退”更加严重;3)产能过剩严重。相对于民企、服务业来说,国企和重化工企业多为重资产型,大量过剩产能形成后调整十分困难。
导致上述旧的调控模式及其后遗症的原因很复杂,不仅涉及对宏观形势和对增长潜力和调控目标的“精准化”判断问题,还与“旧常态”下许多体制因素有关。
一、 干部考核的激励机制。如果地方干部的考核机制是以投资和GDP增速论英雄,则在经济下行时就会出现一片叫苦之声,宏观决策所面对的所谓“下行风险”的压力就会被人为放大,从而往往导致过度刺激。另外,目前的干部管理体制也导致了一些大型国有企业追求规模最大化的倾向,而负债经营则是扩张规模的“低成本”路径。这个因素也加大了国企追求高杠杆的偏好。
二、 由于地方政府和一些国企的软预算约束问题,负债决策草率,导致了平台与国企“加杠杆”的“高效”,能够在短期内快速提升投资和经济活动量。这在相当程度上“符合”过去追求刺激政策要快速见效的宏观需要。
三、 “不允许局部风险发生”的行政激励机制,导致强烈的隐性担保预期。在经济下行的过程中,由于平台和国企有“隐性担保”,银行和债券市场出于避险考虑,也更愿意为其提供资金,而对小微企业则退避三舍,加剧了“国进民退”的问题。
四、 国企和平台的融资渠道多而宽,而中小企业的融资渠道不畅。相对于中小微企业,大企业的融资渠道更为畅通。占我国银行体系资产近80%的大中银行以及债券、股票市场,主要服务于大企业,包括国企和融资平台。但是,由于准入管制过严,服务小企业的民营中小金融机构发展受限,加剧了中小企业融资难和融资成本居高不下的问题。在宏观调控对金融体系注入流动性之时,由于上述融资渠道的不对称性,资金容易大量流入国企、平台和重工业。
五、 财政的逆周期调控作用有限,经济下行时不得不“金融救市”,加大了杠杆率上升的压力。历史上,我们对财政政策的扩张性多用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来衡量。表明上看在经济下行阶段(如98年和09年)这个比重明显上升,财政政策似乎起到了明显的逆周期调控作用。但是,用国际通行的剔除周期性因素之后的“财政脉搏”指标来衡量,可以发现我国财政政策的实际逆周期调控能力明显低于赤字/GDP指标所显示的效果,有些时候还呈现顺周期的作用。由于在经济下行期间,财政政策没有发挥足够的逆周期作用,逆周期调控的压力就容易转化为“金融救市”的压力,而过度使用货币信贷扩张则必然导致杠杆率大幅上升等长期后遗症。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要解决这些导致“旧常态”下的调控模式的弊端,不仅仅是简单地改变宏观政策的技术参数的问题,还必须要改变造成这些旧的调控模式的体制原因,推动一系列深层次的改革。这些改革至少应该包括:改革地方干部的考核体制,引入以民生指标为主的考核体系,实质性地扭转以GDP论英雄的激励机制;引入市场化的国企经理人选拔机制;建立一系列硬化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预算约束的新机制(比如用法规形式建立地方债务的上限、公布全口径的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建立滚动预算和债务可持续性预测、利用市政债发行来提高地方财政透明、推动国企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允许一些平台和国企违约等),放宽对中小金融机构的准入管制,建立和参考财政脉搏指标来减少财政顺周期调控的倾向等。
文章来源:凤凰财经,转载自《中国金融》
详见:http://finance.ifeng.com/a/20140804/12854102_0.shtml